“哦吼欸,要咯咯吼!”峡江绝壁之上,绿水青山之间,嘹亮的峡江号子穿透晨雾在此间激荡。那声音裹挟着江风,在空谷中层层回荡,即便站在江对岸,也能清晰听见非遗传承人杨春善那仿佛要划破天际的嗓音,带着股子穿透时光的力量。
杨春善与艺术团的演员们常在江边实景演绎,故事正是纤夫一生的缩影:天未亮便要出航,儿女在岸边挥着小手相送;暮色里归来时,岸边依旧是那几道盼归的身影,把牵挂拉成了长长的线。岸边的背影,何尝不是一种传承?
这种传承,在杨春善身上体现得尤为深刻。他自十几岁起就跟着父亲跑船,见证着父亲拉纤、推船、望江而唱的每一个瞬间。在父亲日复一日地熏陶下,他慢慢学会了唱号子、认水情,最终能独立出船,将祖辈与江水共生的智慧刻进了骨子里。
在杨春善的记忆里,幺滩河是最险的一段。这里险滩密布,地势骤转之下,江面常掀起狰狞的漩涡。他至今记得一次出船遇险时的场景:“说不害怕是假的,全船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”危急关头,周遭的慌乱仿佛被按下暂停键,一声“哦嘿欸!”的号子骤然炸响。那嘹亮的调子像一束光,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希望。众人如被唤醒般,迅速转舵、降帆,在号子的节奏里默契配合,终于从漩涡边缘挣脱。于他们而言,峡江号子从不是简单的曲调,而是祖祖辈辈浸在江水里的信念,是危难时的定海神针。
更令人称奇的是,纤夫的号子或许最初只是简单的叫喊,但祖辈们在惊涛骇浪中不断打磨,口口相传,最终成了体系。“我们的号子多着呢,平水时唱的舒缓号子,抢水时喊的急促调门,还有唤风号子、拉纤号子……”杨师傅说着,喉结一动,当场便亮开嗓子唱了一段,调子起落间,仿佛能看见当年纤夫们弓着腰、踩着滩,与江水较劲的模样。
杨春善祖上七代都会唱峡江号子,至今已积累出百余种。“这么多号子真能记住?”面对疑问,他笃定地拍了拍脑袋:“都在这儿呢!”
如今68岁的杨春善,身上仍有股不服输的劲儿。随着长江三峡工程兴建,高峡出平湖,油轮取代了纤夫的身影,峡江号子却未曾沉寂。2008年,它被载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随后,三峡人家风景区将其融入文旅融合新模式,搬上了实景演出的舞台。旅游旺季时每天要演二十七场,淡季也不少于八场,无论场次多少,杨春善坚持每场必上。“刚听到老爷爷在船头唱歌,是从没听过的调子,特别嘹亮,我很喜欢!”从河南来的小游客乔泰铭的话,正是这份坚守的意义。
作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,三峡人家融合了巴楚文化的独特魅力,山灵水秀间,峡江绝壁与雄浑江水相映,丰富的非遗展示与特色民俗表演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游客——今年开年第一周便创下两天游客破万的佳绩。精心设计的旅游线路,总能让游客在旅程尾声,遇见那震撼人心的峡江号子。
曾几何时,杨春善心里总萦绕着一份隐忧。“现在好多地方都用不上峡江号子了,到底该怎么传下去呢?”望着江面上往来穿梭的游船,他的目光里藏着对这份传承最深的牵挂。好在,希望正一点点照进现实:2012年,他被评为省级非遗传承人;2016年,他与歌手黄绮珊在《叮咯咙咚呛 第二季》同台演唱,一举拿下湖北篇第一名。这让他真切意识到,传统文化也能站上大银幕,被更多人看见。如今,在三峡人家的工作让越来越多前来观光的游客认识了峡江号子。杨春善介绍说:“每年都有实习生来学,要在这儿扎扎实实地学上几个月,还有不少人慕名来拜师,这些都让我心里亮堂得很。”
“峡江号子真不好唱,起承转合讲究多,每个重音的位置都得拿捏准”,马上要登台的小张正在后台麻利地整理服装,“但杨老师每次教我们都特别耐心。就说拉纤吧,我们几个小伙子总爱用蛮力,常常不懂章法,杨老师都会一点点细致指导。心里暖烘烘的,也越发觉得这峡江号子藏着说不尽的门道,越学越有滋味。”
江风依旧,号子声声。当杨春善的歌声再次在峡江之上响起时,那不仅是七代人的坚守,更是文化生命力的延续。在文旅融合的浪潮中,峡江号子正以新的姿态融入时代,让每一段旋律都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,在绿水青山间永远回荡。
(记者:薛丹 责编:谭羽利 审核:朱家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