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的早晨,除了偶尔的鸡鸣狗叫和林中的鸟啼,四周似乎都还在“沉睡”,一层薄雾笼罩着静谧的村庄。从驻村的第一天起,我总爱清晨到村里的小路上走走。露水沾湿了裤脚,泥土的气息混着柑橘的清香扑面而来。几个早起准备下田劳作的老人远远望见我,便扬起粗糙的手招呼一声:“周书记,早啊!”声音在寂静的山坳里荡开,这便是我在鸦鹊岭镇长寿村一天的开始。
去年八月,我放下心爱的刑事执行检察卷宗,由宜昌市夷陵区人民检察院派驻到这里担任第一书记。村中560户人家,散落于山岭田畴之间,34户脱贫户、5户监测户的冷暖,自此成了我心头的牵挂。
一
初夏的傍晚凉风习习,村委会下的小广场被路灯照得格外明亮,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。孩子们在广场上奔跑嬉戏,老人们则坐在一旁聊天唠家常。我也经常同村民们坐在场坝里乘凉,听取远处稻田里“蛙声一片”。“你们别看这‘蛤蟆’随处可见,但也属于‘三有’动物,可不兴抓嘞!”聊着家长里短,我又开始回归我的“老本行”。
村民们大多数时候都听得很认真,有时也不太理解,“那水沟里的‘克嘛儿’,我们小时候经常捉了玩,也不值钱啊,这也犯法啦?”他们知道大熊猫、金丝猴、中华鲟这些是国家保护动物,但对身边常见的“三有动物”了解甚少。
“斑鸠、麻雀、蟾蜍、野鸡、野兔等等,这些都属于‘三有动物’,夷陵区属于禁猎区,随意狩猎就可能构成犯罪!你们看看,这些都是鲜明的案例⋯⋯”我拿出手机翻看以前办过的案子的宣传来以案释法,大家看着判决结果,才终于警惕起来。
“我们家那口子经常上山砍柴,我回去得告诉他嘞,可千万别犯了法!”
“上次还有人打听想高价买野味,这么看是真搞不得呢。”
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我心想,这不比在村民大会上普法来得更有效吗?
来到长寿村驻村之后,身份虽变了,肩头的责任却更重了。作为检察干警驻村,我深知“法”是秩序,更是庇护。走访时,除了记录下脱贫户家中缺粮少药、屋顶漏雨的难处,田埂上、灶台边、堂屋里,哪里有风险隐患,哪里就是我的“普法舞台”。
二
水渠修通那天,裤裆堰边围了不少人。看着清亮亮的山泉水,顺着新砌好的600多米沟渠,哗啦啦地流进干渴的稻田和柑橘园,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笑,七嘴八舌道:“这下好了,田有救了!”“是啊,橘子树也不怕旱了!”
听到他们的话,我心里也像喝了蜜。可想起几个月前,这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。
柑橘、水稻是长寿村的主导产业。几千亩地,全指着沟渠堰塘的水。去年旱得厉害,裤裆堰这条引水的主渠,却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——多处渠道破了洞,过水的涵管塌了,泥沙淤堵了大半沟渠。上游的水过不来,下游的蓄水池见了底。田里的秧苗蔫黄蔫黄的,柑橘树的叶子也打了卷。村支书看着干裂的渠底,愁得直叹气:“周书记,没水,这收成可咋办啊?”项目审批要等,流程复杂,可地里的庄稼等不起,乡亲们也等不起。
不能干等。我跑回“娘家”检察院求援。院党组高度重视,检察长多番协调沟通,工程很快启动起来。挖掘机开进了山沟,轰隆隆地响。不少村民也自发来帮忙,搬石头、清淤泥、砌护坡,大家伙儿干得热火朝天。汗水流了不少,但看着沟渠一点点修好,心里是踏实的。除了裤裆堰,罗家垱那边120米渗漏的沟渠也一起整修好了,还新打了三口深井,旱季的时候能顶大用。
这水,流进地里,也流进了乡亲们的心坎里。
三
在长寿村,像老翟这样的乡亲,最让人揪心。
老翟,五十多岁,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,无儿无女。他有严重的癫痫病,身边连个端水递药的人都没有。有一天,他突然发病,瘫在床上动弹不得,情况非常危险。幸亏村扶贫专干冯万洋及时赶到,拨打了镇医院的急救电话,“120”赶来抢救,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那次之后,他就完全不能自理了,吃喝拉撒都得靠别人帮忙。我去看他,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,一股混杂着药味、汗味和霉味的滞重空气扑面而来。屋里光线昏暗,一张旧木床上凌乱地堆着被褥,墙角堆着些杂物,落满了灰尘。送点东西过去,只能管一时,不是长久之计。我就和冯万洋商量,得给他找个能有人照顾、又能及时看病的地方,让他有个安稳的后半辈子,商量之下,福利院成了最佳选择。
方向定了,剩下的就是帮助他办理入住手续,可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简单。从了解入住条件、争取名额指标,到带着老翟做精神鉴定,到医院做全面检查,开具各种证明手续。冒着炎炎夏日,我和冯万洋一遍遍往返于村、乡镇、医院、福利院,积极主动向镇民政办、福利院等单位汇报老翟的病情,反复协调沟通入住事宜。前前后后忙碌近两个月,终于在十月份收到了他的鉴定结果,经鉴定老翟为三级残疾,符合入住福利院的条件。这一刻,我和冯万洋相视而笑。想到孤独半生的老翟终于有了妥善安置,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。
十一月的一个清早,阳光明媚。我们帮老翟换上了村委会给他买的新棉衣、新棉裤、新棉鞋,准备送他去福利院。他安静地坐在车里,穿着新衣裳,人也精神了许多。车子发动前,他哥哥紧紧拉着我的手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声音直发颤:“周书记,谢谢你们,谢谢党和政府!给我这苦命的弟弟解决了后半辈子的生活问题,我这当哥的心也安了⋯⋯”车子缓缓开动,朝着福利院的方向驶去。我从后视镜里望出去,他哥哥还站在村口那棵老树下,不停地朝我们挥手,身影越来越小,慢慢融进了远处青山的轮廓里。风吹进车窗,带着初冬的凉意,但想到老翟以后有人照顾,能安安稳稳地生活,我心里头暖融融的,特别踏实。
日子像山间的溪水,静静流淌。转眼间,驻村已一年有余。村口那棵老树依旧伫立,见证着村庄的晨昏流转。裤裆堰的水汩汩流淌,滋养着返青的稻田和挂满新果的橘园。村里那条熟悉的小路,我已不知走了多少遍,裤脚沾过露水,也踏过泥泞,却越走越觉得脚下踏实,心里敞亮。
我渐渐明白,所谓“山坳里的灯”,并非要多么耀眼的光芒。这灯光,是法律条文化作田间地头的朴素认知,是困境得以纾解后眼角眉梢的舒展,是守望相助里流淌的温情。这灯光微茫,却足以穿透山坳的薄雾与夜色,照亮脚下泥泞的小径,也温暖着每一个平凡的日子。
(通讯员:周继红 何骁 责编:陈铭 审核:朱家梅)